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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已无朱生豪
2009-05-17 02:54:00 来源: 北京晨报(北京)
知道朱生豪,并与之相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我读初中,喜欢上了梁实秋。记得当时买了所有能够买到的梁实秋的著作,包括书店里陈列的梁实秋散文、信札、情书,地摊上卖的盗版雅舍佚文。梁的几本集子一直放在我的枕边,伴我走完了初中的寂寞时光。
梁实秋是莎士比亚研究专家,曾以一人之力译完《莎士比亚全集》。在梁的文集中,不断提及莎士比亚,时常引用莎剧中的妙语,如“衣裳常常显示人品”,“上帝给女人一张脸,女人又另造一张”等等。这令当时的我对莎士比亚充满了好奇和兴趣,一直希望能够得到莎士比亚的戏剧——当然须是梁实秋翻译的。
朱生豪?我大失所望!
1996年的暑假,我像往常一样到书店闲逛,意外发现了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莎士比亚著名悲剧六种》和《莎士比亚著名喜剧六种》两本书。我欣喜若狂,用颤抖的手翻开莎剧的封面,结果,扉页上印着一个陌生的译者——朱生豪,并不是我所熟悉和喜爱的梁实秋。我大失所望,但还是买下了这两本莎剧。
就是这么一次偶遇,朱生豪走进了我的生活。两本书我很快看完了,朱的译笔是那样的亲切、体贴、活泼。它让我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障碍,便以一种最自然的方式进入到了莎士比亚的世界中。那时我已经上了高中,常常在早自习时,放声朗读莎剧,乃至后来熟读成诵,能够大段大段地背下莎剧中的许多段落。在读莎剧的过程中,我获得的激情和快感是难以言表的。毋庸讳言,莎剧影响了我的生活。
朱生豪!和你偶遇太幸运!
那两本山东文艺出版的莎剧,在三年高中被我翻得卷起了毛边。我后来又买了精装本的《莎士比亚全集》——仍然是朱生豪翻译的。1999年,我已经上了大学,一天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书店里,意外发现梁实秋翻译的《莎士比亚全集》,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这是我寻觅了多年的书,我毫不犹豫立即买下了它。谁知把这套梁译本莎剧全集抱回寝室一看,大感失望。再和朱译本莎剧全集对照起来看,优劣立见。这时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幸运,如果一开始我买到的不是朱译本而是梁译本,那么,恐怕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接触莎士比亚了。
一个好的译者,他传布的应该是福音,而不应该是谣言和误会;他带来的应该是信仰,而不应该是怀疑和否定。在大学里,借助图书馆藏书之便,我比较过朱译本莎剧和田汉、曹禺、卞之琳、孙大雨等译本之间的区别,在比较中,我越来越感觉到朱生豪的了不起。别人只是笨拙而机械地翻译,匠气十足,神韵全失,将日月之辉译成米粒之微,将伟大的莎士比亚译成怪腔怪调的莎打油,而朱生豪则是灵巧而贴切地翻译,用全副气力和整个心灵在译,他把日月译上了天空,把伟大译入了历史,让我们得以瞻仰日月之辉,受其沐化;使我们能够走进历史,不走味地阅读经典与伟大。
朱生豪,可敬的无名后生。
翻译莎士比亚的其他人等都是名流达人,只有他,朱生豪,籍籍无名,乃一后生小子耳。他毕业于不入大人先生们巨眼的大学,在世界书局充当一个小职员,他家境贫寒,从没踏出过国门。他性格内向,沉默寡言,不为人知,不为人识。然而就是他,却在1936年动荡不安的社会环境中,在已有诸贤先译的情况下,毅然开始翻译莎士比亚。他翻译莎士比亚自然是因为喜欢,然而更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当时日本人嘲笑中国是没有文化的国家,连莎翁的全译本都没有。为了给中国人争一口气,在山雨欲来的气候下,他关在小屋里开始推敲莎剧,有时如困兽厮斗,有时为了翻译一句话苦思一两个钟头。当他传神地把一个句子翻译出来后,他欣喜若狂,恨不得向朋友奔走相告。1937年日寇进犯上海之后,生活将他从相对安定的翻译环境中轰了出来。他开始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他呕心沥血翻译出的莎剧译稿,曾数次毁于战火。1943年初,他辗转回到日寇占领下的嘉兴故居,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在贫病交加中,咬紧牙关继续译莎剧。他一共译了31部莎剧,还有六部历史剧和全部诗歌没来得及译。1944年12月26日,由于积劳成疾,朱生豪带着遗憾英年早逝,年仅32岁。
朱生豪,没有了你真遗憾。
莎翁在中国遇到朱生豪,是莎翁的大幸,也是中国的大幸。朱生豪没有译完莎剧,这又是大幸中的不幸。朱生豪曾经说过:“我巴不得把全部东西一气弄完,好让我透一口气,因为在没完成之前,甚至于不能死。”他又曾经说过“比起梁实秋来,我的译文是要漂亮得多的”。他明白自己的价值。
朱生豪死后,1967年,远在台湾的梁实秋凭一人之力终于译完了《莎士比亚全集》;大陆方面,人民文学出版社也组织了一批学者译完了朱生豪没来得及译的作品。但是,世间已无朱生豪,莎剧终究还有遗憾。
刘影
Guozhu
Kia laboro, tia valo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