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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屈原的山鬼到蒲松龄的狐仙--试看中国男性的艳遇情结
从骚人墨客到落魄书生,从屈原的山鬼到蒲松龄的狐仙,中国男性千年来一直摆脱不了艳遇情结,或者不如说是倩女情结,总想在落魄(或者政治上受打击、或者穷得一塌糊涂、或者江郎才尽等)之际碰这一个善解人意或者法力无边的窈窕倩女。
落魄才子的艳遇,最早可以推到千古大骚客屈原身上。山鬼之名最早见于屈赋,屈原仿民俗所做祀神歌曲《九歌》中之一的乐章,就题名为《山鬼》。(山鬼旧注皆认为是山中之鬼怪,后人则认为是巫山之女神,今人多认为是女性山神。)在乐章中,屈原把山鬼的形象描述为: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曼曼。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廕松柏。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又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屈原以神来之笔生动传神地写出了女神山鬼的优美形态和善良丰富的内心世界。其中哀怨的基调,注定在彷徨怅惘中带着深长怨望的山鬼是一个红颜薄命的佳人。这种情韵哀愁的底色,显然是屈原流放江南时期主观情感的投射。
山鬼是内美、好修似的屈原式美人,她衣则“被薜荔兮带女萝”,食则“饮石泉兮廕松柏”,行则“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立身则“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由此可见,其人其德均浮游于尘埃之外。
同时,山鬼呈现出了人的自然形体之美,动人心旌。这是一种不以来任何伦理道德而存在的美,屈原把她作为独立的审美对象来加以欣赏。屈原式的审美是超功利、超现实的,人格美与自然美同位而居,美人乃他心目中的理想人格——一个德行修养高尚的人,必然通过形体美来体现人格美,从而令人产生真正审美的愉悦。那么,美丽的山鬼对于以屈原为代表的中国男性意味着什么呢?
首先说来,这是一个善良窈窕、顾盼生姿、美丽动人的情人,给人以迷离恍惚、来去飘忽之感。如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其美好形象让人眼前一亮。其次,跟她的情人约定某一天在一个地方相会,尽管道路艰难,她还是满怀喜悦地赶到了。为了与爱人见面,她还特意准备了礼物:“折芳馨兮遗所思。”但是,情人没有如约前来,风雨却来了。她痴心地等待着情人,不甘心就此回家,但情人终究没有来。在长久焦灼地等到中,山鬼不免要揣想,他到底为什么不来赴约呢?“君思我兮不得闲”既是为爱人开脱,也是对自我的安慰。她温柔痴情的性格斑斑可见!天色晚了,情人还是没有来,山鬼回到住所,在风雨交加、山猿齐鸣中,倍感伤心、哀怨。没有了爱人在身边,自然容颜黯淡,没有光彩了,心里自然倍加失落。这写出了古今女子共有的心理,或者不如说是中国男性期望女人所拥有的心理。这个美丽动人、缠绵多情的山鬼,对于屈原而言,或许是他失意时候抚慰己心的形象代言人,但从此却发展出了中国男性最重要的灵鬼崇拜。中国传统的灵鬼传说,大多以女性为主角,并且多与爱情相连,灵鬼多是无力主宰自身命运的痴怨女性,又以男性为核心。
对于中国男性来说,从山鬼到灵鬼,无异于他们运用映射原理,将自己内心期待与之艳遇的情人形象做了一个完整的塑造。也就是说,他们希望艳遇的倩女就是这样的:美丽动人,痴情温柔,一直在等着他们到来(请注意,不是他们在等待她的到来,而是她在等待他们的到来;男性是主动的,而女性是被动的。)
到了蒲松龄的笔下,这种模式刚好掉转了过来:在屈原式的艳遇中,倩女在焦灼地等待着中国男性的到场;在蒲松龄式的艳遇中,倩女们却主动在中国男性的现场出现。当然,其实质没变,就是在艳遇的发生中,中国男性始终是真正的核心。剖析蒲松龄式的艳遇以及聊斋书生世界里的狐仙们,可以看穿中国男性几千年以来的情感缺憾。
对蒲松龄来说,人生和爱情在他心中一直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解释。他数十年守着的,是认识不了多少字的糟糠之妻;数十年向往的,是出口成章、吟诗作对的风雅女性。他数十年对着的,是寻常相貌的荆钗布裙;数十年向往的,是环佩叮当、妖娆可爱的国色天香。他数十年过着的,是粗茶淡饭的百姓生活;数十年向往的,是娇妻美妾、富贵神仙的逸乐人生。
当现实生活不完美的时候,想象就来建立空中楼阁。夜深人静,独坐于荒斋的蒲松龄不免想象出这样的情景:一个才华横溢却不得志的书生在荒斋独坐,一个美丽的少女推门而入,给书生安慰,和书生谈诗、论文、下棋,帮助书生飞黄腾达,替书生生儿育女。而且这个少女不要父母之命,不要媒妁之言,不要名分,不要金钱,还反过来给书生金钱。这是多么称心如意、一相情愿的中国男性的幻想!这是穷书生的情爱幻想!然而现实中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女性,所以这美人只能够是天上来的,海底来的,深山洞穴来的,阴曹地府来的;是鲜花变的,飞鸟变的,狐狸变的。我们说,花妖狐魅变成的美女就是穷秀才蒲松龄的白日梦!
狐仙乃《聊斋志异》里的一个重要符号。据统计,其中有七十余篇涉及狐仙故事,仅仅次于鬼魂故事。《聊斋志异》的主要内容是神、鬼、妖、梦,狐仙只是妖类的一种,却占有如此大的比例。可见,蒲松龄对狐仙的盎然兴趣。
《聊斋志异》整个颠覆了古代小说的狐狸精传统。蒲松龄写狐狸精,用诗意化的狐性激发、弘扬、美化人性,把狐狸的狡猾隐化成聪慧,再沿袭狐狸精未卜先知的特点,创造出了一大批成功的狐仙形象。蒲松龄打破常规,用生花妙笔给千百年来钉在文学耻辱柱上的狐狸精翻了案,使得狐仙在中国男性心里的魅力持久不衰。
《聊斋志异》中的狐仙不仅姿色出众,柔媚可爱。他们不像恪守三从四德的封建女性那样足不出户、笑不露齿,不会只知道对男性百般顺从、逆来顺受。她们敢爱敢恨敢斗争,她们乐于助人、无私奉献。她们懂得如何发挥自身最大的优势,懂得如何与男性打交道,懂得如何把握男性心理进饿热玩男性于股掌之间。这些风华绝代、风情万种的狐仙,依靠过人的才智,在社会和家庭中安身立命,实现人生的最大价值。她们有三个共同的特点:
第一,她们有明确的人生目标,有明确的道德规范;一旦认准,矢志不移。
第二,对于人生困境,她们有着深刻的认识;根据这个认识,她们会采取相应措施,审时度势,机谋权变;她们善于把握局面,在极度困难的情况下,性格的坚强光芒反而会更加璀璨。
第三,她们的头脑极其冷静,擅长应对复杂局面,擅长有针对性的对待各色人生。
从挽救丈夫、挽救家庭的红玉、辛十四娘,到侠肝义胆、帮助鸳鸯成双的阿绣、封三娘,到我行我素、以牙还牙的狐妾、狐谐,再到率真纯洁、阳光女孩般的婴宁、娇娜,她们无一不是中国男性心目中的优美的顶梁柱。
首先,这些狐仙代表着中国男性渴望与之艳遇的女性所有的优点:美丽动人,极富才情,乃红颜知己式的情人。美丽为女性注入了性感元素,才情则是女性为寒窗苦读的男性红袖添香的一个资本。读到开心时,能够一同吟诗作对;读到难处时,能够现场指导、点拨迷津。
其次,面对中国书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身体羸弱、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实际状况,狐仙们还兼具了多情多义、多才多艺、侠骨柔肠、聪慧可人的特征。在书生落难时,她们能够路见不平一声轻吼,力挽狂澜,打走妖魔吓走强盗;在公子哥儿穷得一塌糊涂时,她们能够招财进宝,解决他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存问题;更能干的是,她们还能够打通官场上下关系,让穷书生高中状元,衣锦还乡。
最重要的,狐仙们总是能够功成身退,决不耽误中国男性的前途。她们总是在帮助中国男性成就事业之后就悄然隐退,隐退前还一定要帮助他娶个美丽纯洁、出身显赫的新太太。总之,最后它自己不过成为男性生命中的一段艳遇罢了。
在这种蒲松龄式的艳遇中,狐仙们只是其中典型的一种。事实上,从动物、植物到非生物,都可以幻变成可爱或者可怖的狐妖鬼魅,进而变成有一种仙气、飘飘然、妩媚得让人难以释手的倩女幽魂。倩女似乎注定了要爱上书生,无论是女鬼还是狐仙,她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恋爱。但她们遇上的,总是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强力和命运总是无可奈何地顺从的中国男性,而这反而激活了具有某种超人力量的倩女们的爱怜,使得她们忍不住想要保护他、帮助他实现他自己的梦想。这其实是中国男性艳遇幻想的投射:男性色欲高昂,变成了女鬼狐仙的情欲勃勃;男性需要夜夜春宵,变成了倩女们不受礼法约束;男性渴望在艳遇中改变命运,变成了倩女们需要依靠帮助男性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屈原式的艳遇情结也好,蒲松龄式的艳遇情结也罢,都摆脱不了中国男性渴求吃请美人的情怀,都是中国男性在通过女性来完成对自身的恒定关怀。
2007-12-21 15:38:22 分类:我的论文痕迹评论阅读(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