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氏兄弟奋斗史纪实

陈卓乾

在新华函校成立以后，钱宏诚就痛感自筹一个印刷的必耍。因为印刷大量的讲义要处处求人，十分困难，且方老曾有过把一百种世界语名著介绍到中国来的宏愿。 但是，建立一个印刷厂那时是很困难的，光有资本还不行。那时有规定，必须是县团级以上的单位才能办印刷厂，而新华函校却什么级也不是，它在发招生广告时，曾在贵阳市文教办备了案，还在北京教育局、武汉教育局备了案。一个民办函校，这样备了案不就可以了么？ 但是不行，人们认为，必须有某个行政单位批准挂靠，才算合法，否则连刻公章的权利也没有，银行也不容许立户，新华函校成立后，只好借用文化服务社的公章，托收单也是用文化服务社的。这在当时问题并不大，因为钱宏诚同时兼任文化服务社的经理和函校的副校长。但是却为以后无穷的纠纷留下了祸根。
为了成立印刷厂，钱宏诚找到了省科协，和他们“合办”。所谓合办，其实是函校独自投资八万元，独自买机器和培训工人，省科协只在政治上、行政上给予一点支持和指导。印刷厂终于办起来了。钱宏诚的几个有能力、有魄力而不得不落入“社会青年”这池浅水中的朋友， 邓其长、冯道事、张祖文就任厂长和主任的职务。
除了这两家较大的投资和许许多多小的投资之外，钱宏诚还有许许多多计划和设想，例 如引进外资，承印各国世界语的彩色书刊画报。他的一些国外的亲戚已经准备给印刷厂投资。 他还准备筹办国际民办的《中法友谊艺术馆》，他的姑妈谢景兰是赵无极先生的太太，两人 都是世界上著名的大画家，而且大力支持他,他们聘请吴冠中当馆长；钱宏诚在北京买了全套美术学院教学用的西腊神话石膏象,选贵阳市黔灵公园湖畔设校址；他准备给经济困难的艺术家提 供援助，因为他过去学画的时候十分困难，上餐不顾下餐，或一丝不挂给人当模特儿。他现在要想法赚钱给穷画家们创造一个创作和深造的良好条件，现在贵阳市尹光中、董克俊两名 著名画家当时都得到过钱宏诚支持、援助。但是，他的这些计划正在付诸实施时灾祸就开始了，象一阵由远而近的雷声。象一股龙卷风，卷走了他们的爱心和血汗……钱宏诚早就在龙卷风到来之前就在给全校师生的通讯中说过:…“在陈旧的行政管理体制和教育体制下，我们办 学的形式和方法，不仅是一种尝试，而且是大胆的突破和挑战。然而在中国长期的“超稳定” 封建社会的影响下，人们对政府，对国家的被动态度遗传下来，排斥向上竞争力的保守主义成 为一种“美德”谁也不能标新立异。按费正清先生的讲话就是：就物理学的动量而言，连续性已成为堕性,积重难返,只是没有到达纯性的程度，确实，人们习惯于相安无事，听天由命，那怕是死水微澜，都要引起世人的惊恐…”在报名人数达到每天几万人，邮局分检瘫痪的情况下……学员当中，有人收不到或迟迟才收到函授材料，他们很不耐烦，便冒冒然地写信给身居中央要位的胡老。胡老已经忘记了函 校曾邀请他当名誉校长这回事，也没想到这新华函校贵阳办事处就是方善境老先生创议开办的函校的总务处。他对这些学员的来信感到不胜其扰，就写了封信给全国世协的负责人李奈西，叫他转告新华函校不要再把他当作名誉校长，信中有“几近诈骗”这么几个过于严厉的措词。这对胡老来说是很自然的，因为小小一个贵阳的地方民办函校，怎能未经他同意就硬拉他作名誉校长呢？钱宏诚接到胡老此信之后，马上就着手查清这收不到函授数据的实际情况。事情很快就查明了，该学员不是收不到函授材料，而是材料寄到了他的另一个地址。该学员知道自己错怪了函校，就写了两封赔理道歉的信，一封寄给了胡老，一封寄给函校。全国世协负责人向胡老汇报了该学员的情况。胡老要求更正名誉校长一事，并要求全国世协理事长之职也一并辞去。
于是钱宏诚起草了一份公开声明给参考消息广告科，广告科找全国世协秘书长转交胡愈 之亲自过目，胡老亲笔把“未经本人同意”改为“有误” 二字。声明发出之后就没有人再写信给胡老了，这个小小的危机似乎就此过去了，雷声停止，天空又恢复风和日丽了。
胡老推辞名誉校长之职后，新华函校又组成了新的领导机构，由武汉市薛诚之教授任校 长，湖北省世协副理事长夏邦新、秘书长刘汉林、贵阳钱宏诚、北京谢玉明任副校长，校本 部就设在武汉。撰写教材的主要是北京的一批第一流的世界语者，包括全国世协常务理事谢
玉明等人，所以教务处设在北京，而钱宏诚在贵阳就作为总务处主任。李荣春书记则作为函 校的副董事长。方善境作为函校创史人任董事长。
现在，钱宏诚着力奔走的，是如何使新华函校有个挂靠的行政单位也就是得到“正式批 准”。这照说是并不难的，六万学员，几十位文化人士组成的这么一个函校，对中国有什么 不好？有什么理由不让它存在呢？所以好几个单位都准备接受它了，例如湖北省社联，贵阳 市文教办，甚至呈文都到了教育部长的案头，只等落笔批了……然而戏剧演到这里，却出现《奥塞罗》中埃阿果式的两个人物。造成悲剧的是社会、历史，引发悲剧的却往往是这样的小人物。有些巨轮的沉没不是只因为一只老鼠咬断一根电缆 么？ 第一个人叫刘x丫，是贵阳某厂的职工，据说在“文革”造反时曾是个干将。他曾参加了贵阳市世界语协会筹备小组，他多次违反纪律，使得省、市委宣传部对协会的批准被耽搁下来。大家对他很有意见，停止了他的联络员的工作。他?#124;怒于新华函授，同时又得知胡老有这么一封信。他写了一则广播搞给贵州电台，把新华函校说成一个大骗局，还捏造了许多不实之词。贵州电台失于审察，把此搞广播了。恶果马上产生了，全国各地的学员纷纷来信询问，引起一片动荡。于是不得不打官司。钱宏诚向检查院提交了胡愈之的亲笔信，方善境 老先生的证辞，因未收到函授材料而写信给胡老的学员的赔礼道歉信，也问市委宣传部如实 汇报了情况。打官司的结果，贵阳市南明区检察院确认刘x丫犯了诬告诽谤罪。贵州广播电台作了承认错误的检查。钱宏诚把该检查公布，给来信询问的学员一个总的答复。危机于是过去了。 那么说这只老鼠咬断电缆并未引起巨轮沉没。那是因为这只老鼠咬断电缆的时候，海面上没有风暴，和风丽日，咬断之电缆很快便被修复了。 但是当第二只老鼠出现的时候，情况就不同了，结果也两样。 这第二只老鼠叫李想。
把李x和刘x丫称作老鼠，好象是一种辱骂，而辱骂是小人的行为。但其实，这不是辱骂而是一个很贴切的比喻。试想想那老鼠在咬电缆的时候，只不过是想磨磨牙齿、咬点什么果果腹，它万万想不到它这微末的目的，会导致巨轮的沉没，更没想到巨轮沉没时，会连它一起 沉入海底。

 

李x和刘x丫就是这样的人，他们没有什么大的才干，也没积累什么有用的知识，他们只不 过想趁这时代变动的机会，侥幸地获得点什么。他们有赌徒的心理，却没有赌徒的豪气。 李x是武汉效区某中学的教师，是湖北世协理事会的成员之一。开头，他也是新华函校的极积支持者，后来，由于他利用新华函校的事业，把老婆孩子都搬 到新华函校租用的房子里来，用新华函校的公款买他家要用的东西，把女儿也安插到新华函 校的工作机构里来。因此，他受到了批评，湖北世协免去了他“秘书长” 一职。 于是，他开始捣乱了。他从十年动乱中学会了刻钢板、印发传单。他于是印发了大量诋毁新华函校的传单，到处去寄。只要能寄得到的地方他都寄一份去。在“四害”早已被否定的时 候，李x却用“四害”的形式给社会造成混乱。更重要的是，他掌握了胡老曾在信中用过“几近诈骗” 一语这一重大信息。于是，本来准备接受新华函校的单位，看到李x的诬告信之后，虽不全信，也不敢不信，又懒得去调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把批准的事搁下来了。这就是一个人刻印的一份传单竞能损害一个几万人的大集体的社会原因。刻钢板、印传单、寄匿名信、八分钱邮票，你看这象不象一只小老鼠用它细小的牙齿，在黑 暗的角落里咬啮电缆？我们善良的人们常常看得见坐在台上十分显眼的、造成极大危害的官僚主义者，却看不见这种在黑暗角落里盲目地咬啮着的、同样地造成重大危害的小老鼠。而正好在这时候，海面的上空风云突变，海浪正一下比一下高地排空而起。来了打击经 济犯罪分子的巨浪。
从上而下地贯彻下来的打击经济犯罪的行动是非常正义的行动。这样的行动从改革开放之日起，直至今天，从来没有停止过，象一阵一阵巨浪一样，打在犯罪份子的头上，以后还要不停地打。因为商品经济发展了，发财的欲望起来了，发财是有“发横财”与“发正财”之分 的。法律如果不与商品经济的发展同时加强，把“发横财”的人与事压下去，我们的有 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就无法建设起来。
但是，无可讳言，我们的社会里，酿成冤假错案的条件依然存在。条件之一：我们的法 制还很不健全。条件之二：我们的社会里，存在着反对改革与开放的势力。这势力很难定为 哪些人，它只是以各种不同的程度表现于某些人的思想、议论与行动中。这种人不理解改革 与开放，总觉得这是“修”了，或者不是“修”，而是“引蛇出洞”，“放长线钓大鱼”，运动 一来，那些搞改革的人是都耍变成右派的。这种人留恋给了他们利益的那些生活方式，留恋运动、批斗会、按出身论人等等。你要他们改革，他们一天前进不了一厘米；但若有一天人民日报用通栏大标题发表一篇社论《所谓改革不过是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他们 会一夜之间迅速组成一支大军，强大得足以把改革的种种辛苦得来的成果踩得粉碎，象大象 踩碎一个纸盒子一样。既然人民日报不可能发这样的社论，他们就只限于把每一个上面来的指示按照自己的理解来改头换面，有时甚至可以改得面目全非。
条件之三：我们的许多干部都是好象贵阳市中北路街的书记齐克义那样的干部。我没见过齐克义，几次到贵阳去釆访都没机会见到他。虽然从很多人的口中，我都听到关于 他的不好的话，我却觉得他不一定是个什么坏人。齐克义也许只是具有我们一般干部所共有 的心态，在阶极斗争中想挖出个大案要案，以示阶级嗅觉敏锐，斗争性强。所以当打击经济 犯罪的指示一来，他便积极行动了，既然他早就认为钱宏诚是想摆脱党的领导，又是经营了 几十万元的事业，他的目光当然首先落在钱宏诚的身上，他曾当众说过：我们名利都粘不上, 不如搞烂吃稀饭，并开始对他搞材料。而正是这时候，李x在黑暗的角落里苦心孤诣地“啮” 出来的许多份传单之一，就正巧寄到齐克义的手上。齐克义顿时被他手上掌握的材料所激动 了,其实他是第一位知道胡愈之任名誉校长有误的人，钱宏诚给他汇报时把胡愈之的信交给了 他…他于是写了一篇关于钱宏诚和新华函校的报告发表在贵阳市云岩区委简报上。贵阳市委书记夏页文、贵州省委书记池必卿据此批示打击，于是抓捕了钱宏诚等人……
四
这是我这阕悲伧交响乐中最揪人心肺的一个乐章。 1982年3月22日，钱宏诚从北京开会回来刚刚到家。他的妻子向琪独自在家带看两个小孩， 天天在盼着他，等着他，盼了一天又一天，等了一天又一天，终于盼到他回来了，这个家里又响着他的男性的喉音，又充满了欢乐和温暖了。两个年幼无知的姐弟，围在他的身边喊“爸 爸，爸爸，爸爸……”。钱宏诚从他的旅行提包里拿出给妻子的礼物，这个有成百万元过手、 经营着几十个企业的实业家，给他的爱妻买的礼物不过是四条价值四元一条的裤子。然而向 琪还是很高兴，很高兴……
正是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他们又怎么知道，这是命运本身的脚步声呢？ 来的是中北路街办事处的总支书记齐克义，带着两个警士，加上居民委员等十余人，如临大 敌，宣布收审钱宏诚。
“这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钱宏诚忧愤地质问来执行收审的人。“你们知不知道， 你们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这会使我们的那些企业散掉、垮掉几百名待业青年又会失业，新 华世界语函授学校是全国性的，你们这会带来巨大的经济损失和政治影响？ ”来人闭耳不听，只埋头抄家翻寻，大概想找到点什么数据、赃款，搞个赃物展览之类的东西 吧？但是他们一无所获，一心为众人的钱宏诚是那么廉洁，他们只找到那四条给向琪买的廉 价的裤子。钱宏诚知道这一去决难幸免，就凄怆地亲了一下女儿钱微微和三岁的儿子钱勇， 然后离别他那个哭不成声的妻子。
我们的社会需要改革，而看守所，也是我们这个需要改革的社会的一部分。当我们的社 会还对人道主义不太愿意接受的时候，怎么能指望看守所能接受呢？“阶极敌人不是人”这个观念弥漫于各处，还有副统帅那句“坏人打坏人活该”这句“次高指示”流毒深远。但这 一点，没有比钱宏诚体会更深的了。当他被关进看守所的一个监房的时候，他的思想还无法 转过弯来，他还无法适应他的处境。试想想，一个小时之前他还是新华函校的副校长，文化 服务社的经理，一个巨大的事业的主持人，一个娇妻的丈夫，两个孩子的父亲，一小时之后 他成了阶下囚，与强奸犯、盗窃犯关在一起了。“脱鞋”一声厉喝。他抬头看那些这样呼喝 的人，那是同他一样关在这监房中的人，便是他的“难友” 了。他不明白这些“难友”为什 么叫他脱鞋。也许这监房中是有这么个脱鞋的习惯？为了干净什么的？他于是犹犹疑疑地把 鞋一阵子脱下来，那双刚刚还踏在从北京南下的飞机仓里的皮鞋。使他奇怪的是，在他脱鞋 的同时，那几个人却换上了尖头皮鞋。“跪下！”那些人又呼喝。这时钱宏诚才突然明白，那几个人是“牢霸”，是要给他下马威。 他的全身热血一下子全部勇上头脑上来。他，钱宏诚，一个身强力壮魁梧高大硬铮铮的铁汉 子，怎么肯给这儿个小流氓下跪？ ！他和牢霸们打了起来，打起来之后才明白，皮鞋在这里 是一种武器，那几个人拼命用穿了皮鞋的脚踢他的胸、肚……他的铁拳使牢霸们着实挨了几 下，但他毕竟寡不敌众，被一床被子盖住了头，一片黑暗之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1982年 3月23日，当许多碌碌无为的人平安无事的在做梦的时候，钱宏诚，这个大胆热诚，敢想敢 干的改革者……新华世界语函校几十万学员和中央电大几十万得到他录音讯讲议辅导的良师益友，却偏体磷伤的昏死在黑暗的牢房中……

 

组织清查函校项目组的组长正是齐克义书记,收审关押应送他到收审站同那些经济犯关 在一起，然而齐书记故意把他送进江西村看守所,那是打死过犯罪嫌疑人最黑的监狱，……第二 天钱宏诚醒过来见到几个青年在为他按摩…牢头让出自己的铺位他向钱宏诚赔礼道歉,他说: 我不知到你就是安排了好多小兄弟就业的钱画家，这事儿说的太晚了，请您原谅……钱宏诚没有报告干部……而是给他们上起了文化课，教他们写申诉、唱歌、画画、绣花、学世界语…… 要求大家今后不准打人……齐书记报复钱宏诚的目的达到了……不久之后，贵州日报又根据 齐克义等人的汇报，发表了一篇冠有通栏标题的大文，标题是《一个借办学为名的大骗局》。 这篇大文哄动全国，国内有好几家报纸转载和摘要转载了。国外呢？国外广大世界语组织和个人，早就对中国这个拥有六万学员的世界语函校十分住意，现在听说它是一个大骗局更为注意了。法新社马上发了消息，香港等地马上转播，短期内传遍全世界！
事情还在急转直下。收审之后，钱宏诚又在1982年7月17日宣布被拘留，7月26日宣布被逮捕。他的案子 象吹气球一样，迅速膨胀成庞然大物，一下子跃居当时贵州省的四大要案的第一大案。据说 在全国的大案中，也排列前几名，中央政法委列为“钱宏诚现象”。云岩公安局王副局长曾在 牢门外对钱宏诚抹一下脖子说：“你搞不好恐怕要……”钱宏诚也自料必死，准备“我以我 血荐轩辕” 了。他在“狱中日记”中写道：“我以零开始，以零结束，但在零与零之间，却是我给祖国给社会的贡献！”
但是，时代毕竟有了改变，与张志新、遇罗克那个时候毕竟不同了。在这件“大诈骗案 层层上报的时候，越来越显出它有无法遮掩的破绽。如果以贵州日报所说，新华世界语函校 是“借办学为名的大骗局”，那么，函校的发起人老世界语者方善境老先生，就成了诈骗集 团的首犯了；武汉的薛诚之教授既任函校的校长，自然也是诈骗犯了，北京几十位为它编写 教材的世界语者，贵阳、武汉几十个为它工作的老中青年知识分子，也都成了诈骗犯了。这 些显然都是无法通过的。于是这件“急转直下”的案子，又“急转”回来了。到开庭审判的 时候，起诉书上提出来的罪名已经不是“一个借办学为名的大骗局”，而是钱宏诚一个人犯 了贪污罪，贪污了新华函校的钱。 投资创办新华函校的钱宏诚贪污了新华函校的钱，这不滑天下之大稽么？真假罪人庭审见分晓。 1982年12月24日，十年未见的大雪封压着贵阳城，寒冷的春色掩盖了一切。房屋、道 路、树木都白得发黑。一部囚车，顶部亮着一闪一闪的警灯，发着凄厉的鸣叫，开到云岩区 区法院门前，四个人被推下车来，这便是新华世界语函校的副校长钱宏诚和函校的三个工作 人员。钱宏诚被推着踩着没鞋的深雪，来到一面白墙前，警官们在他脖子上挂上一个牌，给 他照相，他看看牌上写着“犯人”的字样。为什么还未经过审讯，未经过宣判，未经过定罪， 就把他称为“犯人”，挂上“犯人”的牌子呢？法制，有待健全的法制啊！他愤概而悲壮地 抬起了头。不，他不是“犯人”他没有罪，他不过是在改革还未普遍为人理解的时候，心领神会三中全会精神，勇敢地进行了一些改革的试验，正如哥白尼在人们说地球是方的时候， 说了一声地球是圆的。
为钱宏诚作辨护的，是贵阳市的著名律师冯孝仁。法庭上的辨论，整整持续了三天。这 么长的辨论时间，在贵阳市法庭上，是少有的。
以下是贵阳市云岩区法院据起诉书所拟的判决书的原文中据以定罪的部分，原文照录如下：
一九八一年八月三十一日，钱宏诚找被告人何鹏私下商量，说其三毛叔将要出国，急需 用钱，叫何鹏以函校在武汉购房的名义，从文化社领出购房款，暂时借给他周转一下，于是， 钱宏诚亲自批条，由何鹏经手在文化社财会处借领了一万元现金。当天，钱将何叫到家中， 从该款中留下七千元，并开了七千元暂存条给何鹏，何带走三千元去武汉。同年十二月七曰， 何鹏在武汉又面交了三千元现金给钱宏诚，钱又开具了三千元收条给何鹏，何叫钱在文化社 财会处代为了清这一万元借款手续，钱当面允诺，钱宏诚回贵阳后，于十二月十一日从暂时 代理函校签收汇票的保管人牟彬手里，取走从武汉寄来的两张汇票共七千元，不入函校财会 做账，连同现金四千元共一万一千元，交到文化社财会处，伪称其中一万元是何鹏交还的购 房款，另一千元是代何交来的武汉学费款，钱宏诚即取出了何鹏在文化社一万元的借条，文 化社财会上开具了另外一千元的收据给钱，结清了手续。嗣后，钱宏诚两次告诉何鹏，已代 何了清了一万元购房款手续。
被告人钱宏诚于一九八二年三月二十三日被收审后，钱宏诚之妻向琪于三月二十九曰托 照壁山小学教师张XX将六千元赃款送到武汉交给何鹏，何明知购房款已由钱宏诚代为结清， 也知道钱宏诚已因经济犯罪被收审，但为了减轻钱的问题，竟挪用其保管的武汉函校校本部 的现金四千元，凑足一万元，以购房款存入了武汉江岸银行，嗣后，当办案人员向何鹏调查 时何又伪称“此款已还贵阳”，作假证包庇钱宏诚。
审理中，被告人钱宏诚对侵吞函校公款的情节，推说是文化社会计王德宽的主张，王德宽当 庭据理驳回被告人钱宏诚的谎言。钱宏诚及其诉讼代理人还以出具给何鹏暂存款条为借口， 把转移赃款的情节，辩解为是履行正当的债务关系。显属遁词，不能成立。本院认为，被告 人钱宏诚将函校巨额资金投入文化社办理街道企业和大肆挥霍浪费函校资金，造成巨大损 失，影响很坏，特别是被告人钱宏诚利用职务上的便利，采用偷梁换柱手段，以函校尚未入 账的高额汇票冲抵了在文化社的借款，虚构情况，欺骗借款人和财会人员，达到将函校六千 元转为己有的行为，已构成贪污罪。对被告人钱宏诚应依法从严处罚。

 

这段文字，头绪纷繁，佶倨聱牙，本是十分难读的，只是为了增加本文的真实性和新闻性， 才转录在这里。如果是懂法律的人，一看便知这判词有许多漏洞，不可能要求读者仔细读懂这段判决文字， 我只要求读者从这段判决中看懂一点：钱宏诚不管支付任何一笔钱，都是有账的。只这一点 就够了。读者只要看出了这一点，便能理解冯孝仁律师的辩护词了。
冯律慷概激昂，在法庭上进行辩护。冯律师的辩护词，可约累归结如下： 我受法律顾问处派遣，受钱宏诚及其家庭的委托，根据刑事诉讼法第X条X款之规定， 依照法律证实钱宏诚无罪或罪轻，维护被告人的合法利益。
新华函校幵办之初:向贵阳市委文教办备了案，文教办通知公安局和印刷厂准印函校材料 (：请查阅卷条第X页〉，文教办是市政府一级机关，得到它的认可应该说是合法。同时函校 多次向教育部申请批复，教育部答复“因无正式教育法规涉及函校审批（正在批定之中）因 而批也无条文对照，不批也无条文对照，可现在无法批，待这方面条款正式出来后再正式批， 对函校我们是支持的，不取缔就是合法”。因此用没有正式批准就说是不合法是不妥当的， 这只能说我们国家教育法规不健全。不能责怪函校非法。
再说，如果函校真的是一个骗局，搞了诈骗，那么首先抓起来的应该是函校的校长、副 校长而不是钱宏诚这样一个总务处长。说钱宏诚贪污也是占不住脚的。他没有贪污的动机和 条件。什么叫贪污？刑法第X条X款说：用欺骗的办法将事实真象隐瞒起来将集体和他人的 钱财装入私囊，占为已有的叫贪污。钱宏诚批准何鹏领钱，何鹏有领条，何将钱放在钱宏诚 处，钱宏诚写有暂存收条，武汉高额汇票汇到贵阳，武汉有账可杳，钱、何之间的一切经济往来都是有帐的，是帐内款项，没有贪污的条件，他如果想贪污，那就一定要欺骗尚事人，把账内款项变为账外款项，别人发觉不了，调查不了才行，但他没有这种手法，因而也构不成贪污罪。
钱宏诚拿了五百元钱给方善境先生，是因为方老多年操劳世界语事业，不幸中风，函校 校长薛诚之叫钱关心方老，为他买一部保健车，钱宏诚很好的执行了校领导的意图，关心了 世界语老前辈，怎么说这叫行贿呢？他行贿的目的是什么呢，是要方老为函校宣传吗？方老 本身就是发起人、就是老前辈，在钱宏诚出生之前就在宣传世界语了，那么行贿的目的又是 什么呢？如果钱宏诚定为行贿罪，那么全国政协委员方善境应该犯有受贿罪了？ 所以，本律师认为钱宏诚无罪。
以上只是冯律师辩护词的大意，不是原文。但这辩护词的合理性是一望而知的。 冯律师本人对自己的辩护很有信心，他安慰钱宏诚的妻子向琪：“放心吧，会无罪释放的。” 收审抄家时间是1982年3月23日晚上12点。 逮捕的时间是1982年7月26日， 审判的时间是1982年12月24日， 宣判的时间却是1983年5月27日。
光这个时间都说明一些问题。在钱宏诚未被宣判以前，他就做了十个月“犯人” 了。 到宣判那天，冯大律师在宣判开始之前上台去翻阅了一下判决书，他看到的是判处有期 徒刑五年。他神色黯然，拂抽而去。那时在他胸中翻滚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概呢？
宣判会的听众席上，坐的尽是钱宏诚的好友、亲人，以及一切关心他的命运的人，尤其 为数众多的，是由于他的企事业而得到就业机会的中北街道的妇女青年们。当听到“五年徒 刑”的判决时，他们中的许多人哭了。“不要哭，同志们，”钱宏诚大声说，“要相信我们的党，相信我们的社会，真理是一定会战胜的，我要上诉，我要上诉。”
他上诉了，但他很快又撤回上诉，因为他觉得当时气候不对，怕这部国家机器的什么零 件出了毛病，一家伙打下来，会连他的命也给要了，……那时因为跳脱衣舞而被枪弊的也不在少数……
五
钱宏诚鄕铛入狱了，新华世界语函校便象一座遭到定向爆破的楼宇一样，轰然塌毁。 所有与新华函校有过关系的人，都受到或多或少的不同程度的损害。
首当其冲的就是原中北华路街办事处的党委书记李荣春，那个老兵，他因为支持过钱宏 诚而被停职反省。他发挥他的有“老”可“倚”、有“老”可“卖”的优势，申诉、抗辩， 甚至有时也大发牢騷，被视为“不象话”，“反省”三年之后，又给了他一个留党察看的处分 (后来据说改为严重警告〉，罪状是：一、没有向党组织汇报胡老的信；二、开证明给钱宏 诚刻章子；三、任函校副董事长期间每月领了三十元兼职费，是以权谋私；北京的那些为新华函校撰写过教材的世界语专家象得了麻疯病一样，被不明不白地孤立 和遭受歧视。每月得30元劳动报酬被勒令退还；新华函校的校长，七十多岁的老外语教授，德高望重的薛诚之，被李x及诸如此类的小人讽刺、谩骂、挖苦还散发侮辱性传单；向琪调动了工作单位，极力不让人知道她的丈夫是钱宏诚，他的两个小孩在学校里，也 极力不让人知道他们的爸爸是钱宏诚。
贵阳市的云岩区组织了一个“新华函校财产清理组”，财产经过他们清理之后，变得越 来越少，到1985年新华函校校本部到贵阳要求归还财产时，他们竟宣称，新华函校的资金 已开支完了，一分钱不剩，还欠了大批的债，谁想接管，谁就负责还债。真是一付败家子的
嘴脸。

 

中北路街的文化服务社，在钱宏诚入狱之后，便把他所创办的企事业接着办下去，直办到所有的事业都垮台亏本为止。
最为悲壮的是那个立志改革的飞车走壁团，文化服务社通知他们归还四万元“赃款”， 他们拒绝了，说：“我们是与新华函校订的合同，欠函校的钱，不欠文化服务社的钱。”文化 服务社说：“我们就是新华函校，新华函校就是我们，钱该还到我们这里来。”飞车走壁团再不答应，中北路街就出动派出所“配合”，日夜通迫，他们没法，为还清此债，加紧演出， 有时冒雨幵演，终于是兄妹都出事故受伤。受了伤，更无法演出，无法还债，于是派出所又 扣留了他们作飞车演出用的摩托车。没了摩托车，无法演出，那大木桶就放在河滨公园日晒， 大铁球就锈在雨水中。但还要逼债。终于是硬逼着把木桶当木料作价，大铁球当废铁作价，卖了钱顶债，不够的写下欠条。这叫杀鸡取蛋，为了取个蛋，把鸡杀了，把蛋取出，也不够 一口吃了，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吃掉了我们的经济中暂露出来的一点点生机。 钱宏诚在看守所中，经常写些申诉陈述之类，虽然明知道没有什么用，还是写、写、写。看 守所里有个鸡场，有个蘑菇场，是供犯人劳动的场所，破败不堪，只亏不盈。钱宏诚用他的 改革者的眼光看出，这鸡场和蘑菇场是可以赢利的，于是写出一个建议，建议被釆纳了，他 在短期内便使鸡场与蘑菇场扭亏为盈，为看守所赚了几千元，使看守所的负责人十分高兴， 允许他不剃光头，有事经请假可离开看守所自由行动，但天黑前必须赶回。还鼓励他说，这 样好的表现继续下去，可为他减刑。这叫做戴着枷锁的改革，或改革戴着枷锁。
但毕竟，一切都似乎是个尾声了，这尾声再延续一会，这个交响乐就会结束。于是，这 个悲剧就不过是过去有过的许多悲剧的一个翻版，设什么新鲜之处。如果这样，我们的时代 就没有什么前进了。然而时代在前进，故事在发展，钱宏诚注定不会就此从舞台上消失，他 竟又继续主演一连串的悲喜剧。新的情节就从钱宏诚代表函校投资的印刷厂开始。 这个名为贵州青年科技印刷厂的企业，在钱宏诚未入狱以前，就迁出云岩区，迁到贵阳市近 郊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叫四方河，在这里它们离开了中北路街的势力范围，是只杀不到的鸡， 取不到的蛋。它们挂靠的是省科协，政治上合法，而省科协因为没投资，却又不干预它的经 济和业务，于是它在不利于改革的大气候中形成了一个十分利于改革的小气候。它的几个厂 长邓XX、冯XX、张XX是钱宏诚的好友，他们的改革意识很浓，也许钱宏诚的一些改革 思维也通过他们付诸实现，这个厂从经营到管理都与其它的厂不同，生机勃勃，没有大锅饭， 业务不停扩大，技术日日增进，职工爱厂爱到赶都走赶不走。到1985年时，这厂已经从开 头的八万元投资发展到八百万元的固定资产，成为印刷功能最多的一个厂，为各大烟厂印烟 合，他们修了职工宿舍、成立了工会、……有人誉之为贵阳市的一颗明珠。
情节的新的发端仍是中北街道办事处，仍是那些把新华函校及其投资的企业吃光败光， 把钱宏诚投入狱中的人们。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逐渐繁荣也使他们动脑筋搞钱搞资本，他们 忽发奇想，把注意的目光落到那个光芒闪闪的印刷厂上，他们想，如果能象逼迫飞车走壁团 一样逼印刷厂就范，他们的“空空的行囊”就会一下子多出几百万来了。
于是，他们以中北文化服务社的名义向云岩区法院起诉，说印刷厂是文化服务社办的， 理由是当时一切该盖章的地方，盖的都是文化服务社的章子，连钱宏诚也是文化服务社的人。 这个理由已经够奇妙的了。更奇妙的是，云岩区法院院竟作出了判决，把印刷厂判决归 文化服务社。判决词中还出现了 “中华北路函校”这样一个非驴非马的名字。
试想想，如果这判决执行了，会有什么后果？显然，印刷厂这颗明珠落入那些败掉了新 华函校及其所有事业的人的爪子中，会立刻变得暗淡无光，从明珠变成泥丸，终于是吃光、 分光、败光，一场好事业又会化为灰烬，遗恨千古。
但云岩区法院“执法”并不“如山”。在发出这样的判决之后，马上受到省科协的抵制 “他们敢来接收，”省科协强硬地说，“我打断他们的狗腿！”区法院发现这判决不妥，竟又 慌慌张张另发档，否定原来的判决，叫文化服务社继续上诉。文化服务社果真又继续上诉了。印刷厂的儿个厂长感到威胁的存在，就到法律顾问处找律师。 法律顾问处派出两个青年律师，进行全面的周密的调查，他们觉得，新华函校并没被判刑， 起它的校长、副校长还在武汉。如果说钱宏诚的罪是贪污了新华函校的钱，那么新华函校及 其它校长副校长是被害人，有什么理由刮一阵风连被告、连“被害人”一齐打得噤口不言呢？只有新华函校的校长出面诉说，印刷厂的归属才能澄清。于是两位律师专程赶来武汉。 新华函校的校长薛诚之教授，副校长夏邦新、刘汉林也一直为此案不服，他们曾多次向上申 诉，并且已取得武汉市社会科学院批准，让新华函校正式挂靠到武汉市社联。这时，听到两 位年青律师的陈述，便决定由副校长夏邦新、刘汉林带着一个律师、一个会计师、两个工作 人员、一个记者，一行七人，开赴贵阳，进行交涉。
我，本文作者陈卓乾，就是这时作为记者一起被邀请到贵阳去的。到了贵阳，我调查了事情 的前因后果，会见了钱宏诚、向琪、飞车走壁团成员、新华函校工作人员，访问了印刷厂的 工人，我深深地被感动了。我国开始改革以来，出现过许多以改革为题材的文学作品，或“新 官上任”模式，“或钱厂长与马书记斗争”模式，或“改革加爱情”模式，或“与民作主的 清官”模式，多多少少有点人工制作的痕迹。而这个钱宏诚的故事，却真实、复杂、曲折而感人。不，不必给钱宏诚定标签，讨论他是改革者还是非改革者。他就是他，一个独特的真 实的人，他有缺点，有错误，但他的经历他的命运，却确确实实是改革的时代才可能有的， 是改革时代的产物。即使钱宏诚有罪，是犯人，他的经历中也充满了改革意识与僵化势力的 交锋。
我们今天见了钱宏诚。当他看到武汉市社科院盖着大红印章正式批准新华函校挂靠的檔 时，他潜然泪下了。我们是在下榻处与钱宏诚夫妇会面的，他对我们叙述整个情况，直到傍晚。我担心他晚了回 不去，他说不要紧的，楼下有他的一个朋友正用摩托车等着他，会及时把他送回看守所， 我看看不见楼下，的确有这么一部摩托车等待他。即使在狱中，他的朋友对他仍赤胆忠心。 我们七人在贵阳并没有多大收获，市、区、街道各级部门都冷冷地对我们笑着商讨之门。 要敲开这些门得用法律。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是向法院递交一个声明，没有新华函校校本部同意，任何人不得对印刷厂的归属作出任何决定，这个声明不能解决事情的纠葛，却使这个印刷厂归属案搁浅下来。哪一方面都得不到这个厂，这个厂却继续繁荣兴旺发展，象越来越 香的烤肉一样，使凡是畜生无不流延。
事情好象又要曲终人散了，没想到后面又继续展开一片又一片波澜。我从贵阳回到武汉，想起钱宏诚及其事业，每每夜不能寝，作家的良心使我不能不仗义 执言，虽然路慢慢而修远，前面有许多困难。想了许多夜晚，我写了一篇约万字的报导，寄 给《民主与法制》，希望他们能申张正义，文名《新华世语函授学校冤案何日昭雪》。 《民主与法制》在1985年丨月5日将我的这篇稿铅印成“内部信稿选篇”总第38期，分发 各处，征求意见。不久，对这篇稿的反应就以复函的形式回馈回来了。摘录如下：

 

北京全国世协副秘书长李奈西复函： 这篇文章，所说基本与事实相符……。现仅就函校情况说一说：（：！）函校的创立，起初是1979年8月全国世协召开工作座谈会的时候，方善境给了胡愈之同志一份办理函校的计划书。胡老看了很赞许。当时方即要求胡老任名誉校长。胡老当时表示年老，可由年轻人担任。后来方要求协会领导这个学校，我们要求招生至多只能一千五至二千，课本应重编，对学生应改课卷，他们没有同意。所以协会不管这个学校，但同意协会作一些支持，协会理事愿加入办学，可以自己名义参加。后来因招得太多学生，人手不够来不及寄发讲义，不少写 信来告状。有写信给胡老，主要当时李荣春去职，换了一个书记，随后又见《贵州日报》发 表了一篇文章。说函校是一个骗局，同时胡老接到成都铁路吴鹏贤1981年元月22日一封告 状信。胡老当时很生气。附了一封信转给我。他信上有“几近诈骗”的话。但后来证明吴鹏贤自己因汇款时出差去上海，教材寄到上海了，他又回成都去了，无人领取，又退冋函校，后来又寄成都，吴亦觉自己错了，写信给胡愈之道歉。
函校成立后，曾报告教育部请求备案，当时教育部因对民办函校没法令规章不便作答。 后来李x告状，加上《贵州日报》文章发表，函校曾求助协会，请代向教育部备案，我不得 以与教育部工农教育司施瑾同志洽谈，她同意电话湖北教育局领导，但湖北教育局因《贵州 日报》的文章和李x告状，认为不了解函校的事，不愿领导。结果教育部意见认为该校应由 贵阳集中至武汉加以整顿，才能报告教育部备案。但当时由于齐克义到处散布函校非法，将 资金冻结，印信封存不能使用，函校无法活动，而钱宏诚随之被捕。〔2〉现在根据湖北世协 报告，贵阳市法院已判决齐克义控告函校的事实不符，函校可以继续办理，资金仍为函校， 不能归齐克义的云岩区政府。现函校已由武汉市社科联接办，并招生开学。（3〉钱宏诚是否 有贪污，我没有查他们的账目，不很了解，但他自己写的辩护书，根据齐克义所指为贪污的 项目，一条一条的证实，实说不上贪污，据函校的报告，也说账目不错。但因对他的判决系 齐克义的区法院所作，现在仍由区法院关押，贵阳市法院为什么不能重审，情况则不得而知。 李x这个人的确很坏，他对湖北省世界语协会的控告，大多数都属’诬告，现湖北省团 委也正对他审查。
贵州杂技团的秦文郁复函： 在我还没认识钱宏诚以前，对他的业绩就有所耳闻，当时新华世界语函授学校在全国已有相当影响。我是81年3月份经著名速记教授、学者夏原先生介绍认识钱宏诚的。那是个寒春之夜，12点多了，深沉黑暗的小巷尽头一间小楼仍然亮着灯，透过窗户看到钱宏诚正专注俯案写着什么，推门进去夏原先生向我介绍说：“这位是很有胆略气魄的实干家钱宏诚， 时间有限，我幵门见山，这么晚来拜访，是想找你商量协作创建杂技项目飞车走壁的可能性，”钱宏诚向我简单地询问了一下情况后马上回答：“我现致力于世界语在全国的推广工作，你们要搞这个飞车走壁队正好可以彼此合作利用艺术宣传世界语，世界语是什么你可能还不太清楚，简单地讲，世界语是区别于世界任何民族语言的人造语言，他没有大国沙文主义的气 味，易学易懂易受各国所接受。世界语是人类交流中最平等、最受尊重的语言，它的普及关 键在东方，而东方的关键在中国，我们这一代有责任为这个关键而奋斗。”他激昂而简练的 语言感染了我，使我在信任又友好的气氛中接受了这种携手合作。钱宏诚常说：“在百废俱兴的时刻，如果有商人头脑去为自己挣钱，那就会让人嗤之以鼻。 我提倡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循环经济发展规律。现在很多青年人还在待业。这是国家急需 解决的一大难题。函校有资金就应考虑怎样利用待业青年这股不可轻视的生产力。为此他 兢兢业业，先后创办和扶持了 20多个企事业单位，安置待业青年200多人，使云岩区成为 贵阳市安置待业青年的先进区。
在钱宏诚支持我搞飞车走壁团期间，上面已经在卡他的脖子，这出于两个原因，一是左 的思想没有肃清，得红眼病，另是嫉才，我曾为他担心，他坦然地告诉我：“邓小平同志曾 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这极度反复的社会生活中做点事业要敢冒风险，如果为此 坐牢，我宁愿在牢中用时间证明我无罪。”不久果然大祸临头，爆炸性的消息震动了整个贵 阳，在这样的逆境中，我们去探监他，他还写条子鼓励我们，要沿着认清的道路不懈地努力工 作，要相信党。
在左的思想影响下，有条怪理论，好象那里揪出了大案要案那里就最先进，于是视芝麻 为西瓜，宁错勿漏，法律成了服务的工具。它障碍了正确路线的贯彻。钱宏诚案件的形成就 是这种不是运动的运动所造成的产物，他从骇人听闻的全国重大经济要案，急转直下变成了 小小的贪污案。在这戏剧性的转变中，直接参与办案的也不乏其人看出了问题，他们曾表示 就是按贪污罪处理也未免过于牵强附会了。在公审会上。钱宏诚大声呼喊：“这是对法律的 嘲弄，历史将证明我无罪。”群众愤愤不平，可谁又能顶得过“大人物”的一句话呢！
为钱宏诚喊冤叫屈可以说我比他本人还积极，我先后上书贵州高级人民法院、贵阳云岩 区法院、贵州日报及你们《民主与法制》，但杳无音信，今天算初步有了信息，甚感欣慰

武汉市宣传部副部长李云飞及武汉市社联负责人王保畲的联合复函经研究，我们认为：新华世界语函授学校办校是得到中央教育部和中华全国世界语协会 支持的，办校是有成绩的。经过两年多的检查，没有发现违法的问题。由于贵阳方面的原因， 对新华世界语函授学校工作造成不应有的困难，在国内外也造成恶劣影响。《学习与实践》 杂志编辑陈卓干同志在调查的基础上所写的这份稿件。除有的情节和个别词需作必要修改以 外，基本问题都是事实。望贵刊以该同志的修改稿斟酌定稿。我国第一届全国世界语大会将 于今年八月召开，已邀函授学校派代表团出席。望贵刊与贵阳市党政领导和政法部门联系。 依法据实尽早解决函校问题。这不仅对函校是有力的支持。对我国世界语运动也是有力的推 动。而且对健全法制建设也是很有意义的。
钱宏诚的妻子向琪复函： 他80年就派人常住各省、市搞经济信息。在上海、北京组织专家、工程师搞社会产品 调查研究、试制，若不受挫折，那么这个研究机构不会撤销，而且会研究出很多对路新产
……改革者的思想情操是高尚的。宏诚不单单是个生意人，而且是个强烈爱国的中青年人。 文化革命以来。他就没有在家过一个年，有一年他的工厂被捣毁了、他写了一个横匾一一-“乐 为国苦”，然后一个人静坐空屋对着这个“座右铭”独过大年三十。

 

钱宏毅是贵大美术系毕业的，毕业后分到贵阳一中学当美术老师。但他为了考中央美院， 因没有路费,居然辞退了很多人梦想而得不到的到名校贵阳一中的工作的机会……他获得了
路费进京赶考……考试结果名列前六名，后因家庭出身问题：父亲旧军官，母亲是右派加特嫌而落榜 了……于是他便到上海去,向水彩画名家哈定,油画家颜文梁，吴作人求学，他们看了他的作品毅然决定收他为弟子……，为了上京赶考竟丢掉中学教师这个铁饭碗。光这个行动便够叫人惊讶的。真是一钱逼死英雄汉啊……从此以后他便堕入了无底的深渊…… 文革大抄家期间，从他的东西中抄出据说是“荒淫无耻”的艺用人体画册，他同派出所来抄 家的人争吵……于是就被关进了江西村看守所，一关就三年无人过问…因为关他的人也被造 反派打倒了…文革后期发现这名犯人已冤枉坐牢快三年，为了逃避赔偿……莫名其妙地判了 三年劳教……他不服！在监狱中一次又一次地策划逃跑，因此使他的刑期象滚雪球似地往上 加，直到判处死缓。在死缓狱中，他和另二人一起，被交给一个科研任务，就是研制反光器材。这种器材在国内是一个空白。钱宏毅和那二人一起，反复研究，己很成功，并己掌握了相当宝贵的资料，不料这三人研究小组，后来一个调走一个死去，钱宏毅成了保存这些资料的唯一的一个人。四人帮粉碎了，十一届三中全会开过了，钱宏毅被从狱中放出来了，不说 平反，因为他多次逃跑也有罪错，只是减刑释放了。还是钱宏诚向他中央电台的姑妈哭诉， 她找江华才在一个月中由上海提蓝桥放出监狱……
钱宏毅回到贵阳时，正是钱宏诚办新华函校事业最兴旺的时候。他要求钱宏诚支持他继 续研究反光器材。钱宏诚代表函校向他的科技服务部投资一万元。钱宏诚入狱了，他也受到 归还“赃款”的追逼，他于是逃到息烽县。在息烽，他得友人之助，向一个拖拉机零件厂借 资二千元，办起反光器材厂来。他的研究已经成功，转入制作阶段了。开头十分艰苦、许多 机器都是用土法自己制作的。后来产品制作出来，十分优秀。国内能制作这种器材的只有三 家，而产品最优良的是他。市场打开了，这个反光器材厂发展起来了，土机器换洋机器，订 户遍全国了。这时拖拉机零件厂想把他这厂收归国营，给他派来了厂长和书记。钱宏毅拒绝了，为了保证 这厂的继续繁荣，他联系好挂靠工业部，仍保持集体性质。为排除干扰，他与全体工人商议 好，一夜之间把全厂搬走。拖拉机零件厂第二天发现这个厂象阿拉丁的神话般地不见了，也十分惊叹，一般的厂要搬厂家，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实现不了的。他们佩服钱宏毅，和他保持 友好关系。
钱宏毅1985年3月被贵州省轻工业厅评为六个先进个人之一，他研制的标志、定向反 光牌照，被评为89项优秀新产品之一，他的研制组被评为先进集体。开授奖大会时，这个被 判过死刑的人竞坐在省长的背后。
我用这么简短的一千字介绍完这个人物，实在太可惜了，这其实是一部十分跌宕有致的 长篇小说的题材。
我到贵阳去的时候，会见了钱宏毅，这个先进厂长穿着很平凡的土蓝布衣裤。但他的外 貌却在平凡中透露出不平凡，他和钱宏诚的大眼卷发不同，却是方额秀目，一种文雅与勇猛 的奇异的混合。见到他我不由发出与贾宝玉的句式同而内容不同的感叹：“老天啊老天，你 有多少灵气，竟生产出这许多聪明勇猛不畏挫折的中华男儿来！”
我也参观了这时他们厂在贵阳展示产品，他带我到这展览馆的一个光线较暗的过道中。 先叫我拿着手上的灯别开灯，我见墙上写着各种字、画着各种标志，平平无奇。然后他叫我打 开手中灯。墙上的那些标志和字便一起发出神奇的光来，十分明亮，却不刺眼。于是我明白了这种反光器材的妙用。钱宏诚参与了他哥哥的研究，制作出新产品，并申请了专利权
钱宏诚又在全国范围内展开经营了，他与一个海军部队订立合同，制作反光器材。 武汉市的社会科学院想把他收为干部，他拒绝了。他只同意平等地合作经营，保存他的独立 自主权。钱宏诚出狱后奋斗了 24年，工作的成绩又是一个又一个惊人的故事！
可惜1988陈卓乾同志因劳累过度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