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叶籁士同志

 

石成太


 

每当我听到某位可敬的先驱仙逝,脑海中就不由得浮现出了诗人藏克家悼念鲁迅先生的诗句: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

由北疆离开生我、养我的故土,来广州当“南下打工仔”,心中总有几分不自在。凤凰山上的秀丽景色,也抹不去那淡淡的或浓浓的乡思;席梦思软床的吱吱叫响,却更使我怀念北大荒冬季的火炕,温暖的热气,会炙去整日的疲劳。我不禁想到,难怪爱罗先珂当年住在北京周宅,执教于北大红楼,却偏偏要抱怨,“寂寞呵,如在沙漠中一样寂寞……”而恰在此时,却得知了我们可敬的先驱者,中华全国世界语协会名誉会长叶籁士同志(Ĵelezo)不幸于22日病逝于首都医院的消息,在乡愁之上又重重地加上了遗憾。不禁心波涌起,忍不住要写上几句。

从何说起?我与叶老生平未谋一面,近年虽有几次通信,但那和病魔做顽强斗争的叶老,每封信中所写的字数也有限,但他却给我很多教益,使我由衷地崇敬他。我身为布衣,他却是共和国高级领导干部,下笔至此,不得不略作思忖,是否有攀附之嫌。但我却不做此想,因为据同志们介绍,叶老一生一贯平易待人,诲人不倦。是共产党人的“团结广大群众”还是孔夫子的“有教无类”?我也说不清。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再加上柴门霍夫的“人类之爱”或“世界大同”的理想追求?……

我知道叶籁士的名字,起初还不是通过世界语运动,而是因为读到他写“北方话拉丁化新文字”的小册子,写得清晰明白。后来才知道他是一位“为世界语的斗士”(batalanto por Esperanto)。从五十年代起,他主持全国文字改革和世界语工作。到八十年代了,中国世运在“四人帮”倒台之后,又一次复苏,并掀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学世界语热”。那给方善镜创办新华世界语函授学校以支持的领导干部之中,就有叶籁士同志。“新华”的事,褒贬不一,至今也无法理清。但就我听到的传闻(请恕我无法核实就信笔由之),叶老就积极支持,并认为新事物绝不会一开始就至善至美,有些失误,遇到困难,在所难免。于是我就萌生出一个希望的念头,总想能有机会去拜访一次这位可敬的世运先驱者(pioniro),倘能当面聆听教诲,终生无憾也。

1986年夏的第七十一届国际世界语大会开幕式上,倒是见到了叶老,只是他坐在主席台上,似乎是由人扶上来,坐了一会儿就退下了。问一下北京的朋友,说叶老大病初愈,还没有完全康复。心中默默祝他早日恢复健康,新时期的中国世运,还需要他更多的关怀和扶持。后来又听说他极为关心各地世运的发展,经常了解地方同志的情况……

19907月,小刊《三色堇》(Penseo)创刊,我就迳寄一份给叶籁士同志。当时也只是想聊供叶老闲时翻翻。不期然很快就收到他的来信,颤抖的字迹写满文字工作委员便笺纸的一页,大意是:收到小刊很高兴,你们做了很好的工作。我在三十年代办《世界》时就想出一份世界语文艺专刊,但由于当时条件所限,也仅发表过徐声越的译诗,叶君健的创作和徐沫的翻译等。我当年的愿望,今天由你们来实现了,希望办好、办下去。这真使我喜出望外!信中的话,我认为不只是对我们工作的鼓舞和支持,也应是对中国世界语运动队伍的鼓舞!“让中华文化藉世界语走向世界”不正是我们应该做的吗!我立即把信的内容转达给林力源和胡国柱两位,我相信,对尚信心不足的出版人林力源,这无疑是一支高效强心剂。

不多久,又收到叶老的来信,说为了小刊能办得长久起见,建议我们收“工本费”,并寄来十元钱作为他本人一份的订费。我又和林力源商量,决定每份收工本费四角,邮票费两角。叶老在来信中表示同意,认为收六角钱合理。于是我们在小刊上登出订价。不过,我又在小刊中文版的附刊Penseanoj第一期上申明:小刊完全本着世运传统的“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原则,出工本费当然欢迎,有困难也可以不出,我们照寄刊物——只要你想读。稍后我又多了一个顾虑:本来小刊是由热心的同志赞助,单靠收费不能维持出版,大家工资收入又不多,而且开支最大的是寄往国外的邮资,都由出版人和赞助人承担了,倘收些许外币订费,恐被人指评为有“套取外汇”之嫌;再说大忙人林力源也没时间去跑邮局。于是从某期起又把定价从刊物上取消了。(这里我向陆续提供赞助的国内外朋友表示由衷的感谢!)我也去信向叶老解释,并请叶老也不要再寄工本费给我们了,他哪里有能力去跑邮局。叶老病体难支,没有回信——我想他是同意了。

青岛太平洋世界语大会期间,我向北京的同志打听叶老的近况,说是病又复发了一次。我表示想看望一下叶老(和叶君健先生),侯志平同志答应回京后为我联系安排一下,可惜那次返乡,没在北京停留。在我还存在着希望:下一次赴京再拜访不迟。承德全国世协秘书长会议之后,也是由于坐火车买票难,返乡匆匆,仍然带着那个希望:下一次……

这“下一次”就是今年二月来广州,在北京转车,正值春节期间,客流汹涌。由于当夜搞到车票,在京仅来得及给值夜班的李玉萍和谢玉明打了个电话,就匆匆上路。到了广州,得知叶籁士同志已离开我们而去,这无疑对我来说是晴天霹雳,而这“下一次”就成为我的终身遗憾!

不过,现在想来,这遗撼无非就是不能当面向叶老汇报一下世运工作和谈谈自己的想法而已,——其实叶老自己总是在关注着这一工作的进展,何必再听我罗嗦;而另一想法是表示感谢他对我们所做的微不足道的工作的关怀和支持,——这已是老一辈世运先驱者们终身的信条,且身体力行,从不曾改变初衷,还用得着听一声“谢”字吗?阿Q老兄的“精神”又在我的脑中蠢动:既然做如此想,那遗憾之疚也就略做平息吧……好在小刊《三色堇》还在,叶籁士同志生前希望把它办好、办下去的嘱咐至今萦绕在我们几个人的心头,我们总会想办法办下去、办好它的!至于对叶籁士同志最好的纪念,应该是后来者自觉地接过老一辈手中的希望火种,勇敢而坚定地走下去,把用世界语为祖国现代化建设服务的工作做得更出色。形式上的热烈对叶老这样“超乎口是心非的利己主义者之上”的人,纯属多余——他自己就留下遗嘱“不搞遗体告别,不开追悼会”!

1994-04,于广州凤凰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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