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世界语者、著名作家吴越谈世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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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因本人在网上搜索世界语史料时,偶然发现了还有一位浙江老乡、著名作家吴越先生(长篇小说《括苍山恩仇记》作者,同时也 是一位电脑应用科普作家)也是一位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始接触世界语的老世界语者,经网上接触、联系,我邀请他写一点有关中国世界语运动的史料。今天他欣然给我来信,写了些有关他与世界语运动的亲身体验。本人感到这些第一手的资料无疑是十分可贵的。经与吴越先生联系,征得其本人同意后,现将他的来信部分摘登如下,以供各位一读。

Ubeko 是我的世界语名字,即我原名吴佩珏三字的上海话读音。
我1948年在杭州上高中;1949年6月在金华参军,12月到重庆,在军管会工作。1950年调西南军区空军司令部,就和成都世界语协会有来往,并订阅中国世协编辑出版的La Popola Mondo杂志。这个杂志是中国世协的对内会刊,由k-do Honĉo(洪启尧)在上海编辑,在北京印刷出版。另外还有一份对外的刊物,叫El Popola Ĉinio,由对外文化协会下属的外文出版社出版。

1952年,我转业回地方,在上海市行政干部学校当教育干事。这期间我认识了洪启尧先生。他当时正在上海亚美广播电台(民营的)开办“空中世界语讲习班”,我几乎每天都到电台去参加现场广播教学(当学员)。1954年我调到北京,在教育部所属的“中国文字改革研究委员会”工作(参加《光明日报》的《文字改革》专刊的编辑)。1956年5月,我参与创办文字改革出版社。这个出版社的正副社长,是老世界语者胡愈之和陈原、叶籁士(胡和叶是新中国第一次参加国际世界语大会的代表)。

当时文字改革出版社有一个计划:想出版一套十本由中文查外文的小辞典。中文部分严格按照当时刚刚公布不久的汉语拼音方案排列。其目的,是宣传用汉语拼音编排字典的优越性。正副社长知道我学过世界语,就把《汉世小辞典》的编写任务交给我(这是一个“繁而不难”的工作;当时我已经编写过《农民用小字典》,对编字典有一点点小经验),要我在业余时间编写,由出版社付稿费。

1957年,我被错划为右派,不久就被送到劳改农场劳改去了。1960年我老婆和我离婚的时候,把我的书稿送来给我,其中就有这部书稿的卡片。当时正在人人饿肚子的灾荒时代,劳改农场几乎天天饿死人。我就每天在饥饿中给卡片排序,想借此忘记饥饿。

1964年,我被摘去了右派帽子,名义上算是有通信自由了。于是我就开始用世界语广泛地和世界各国的世界语朋友通信,前后坚持了有10年左右。据后来叶籁士同志告诉我说:当时中国只有两个世界语者还坚持和国外通信,一个是天津的诗人阿芒,因为和国外通信而作为“里通外国分子”被枪毙了,另一个人就是我。我因为反正已经在劳改农场,早已经妻离子散,什么也不怕。几年中,和我建立通信关系的有日本、韩国、越南、荷兰、波兰、捷克、奥地利等十来个国家和地区。但是我并不能真正“广泛”地和外国朋友通信,原因是出不起邮资:当时我一个月挣32元钱,平均一天一块零七分;而寄一封东南亚地区(亚太地区)的国际信函,要七毛多钱,非亚太地区,记得好像要八九毛,几乎接近我一天的收入了。因此,我一个月最多只能往外发三四封信。而我收到的来信却比较多,最多的是来自日本(因为往那里寄信便宜,有一个叫Nakayama Kinzi的,是爱知大学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至今还和我有来往,他每次来中国,都要来看我,他女儿还来北京在我家住过好几天);还有许多书刊,有从鹿特丹寄来的国际世界语协会会刊Esperanto,从捷克寄来的圣经,从日本寄来的日本世界语协会会刊,最多的是从越南寄来的世界语书,都是航空寄来的。因为和我通信的是越南共产党中央委员、越南世界语协会的负责人之一。——这些书刊,我退出世界语活动以后,都送给合肥世界语协会筹备会的汪海洋同志了。

在《Esperanto》上我看见一篇文章,大意说是在中国用世界语通信不自由(他们不知道中国正在进行“文化大革命”)。因为中国几乎没有人在用世界语和朋友们通信。我看了,立刻写了一篇长达四页的文章,题目叫做《谁说在中国通信不自由》,寄到了鹿特丹。这篇文章以我自己为例,说明我常常给国外朋友通信。之所以写信少,是因为我工资低,一天的收入,还不够寄两封信的。此文居然在Esperanto上登出来了。但是我没有收到样刊,而是那个日本世界语朋友Nakayama Kinzi(中山钦司)给我复印了一份寄来的,随信还给我寄来了一些“国际邮票兑换券”,每张可以兑换一张中国寄到国外的平信邮票。为了这篇文章,叶籁士同志(他当时是中华全国世界语协会的实际负责人)把我叫去批评了一顿,说我这是“在向国外请求支援”,并告诉我如今中国只有我和阿芒还在和国外世界语者通信、而阿芒已经被枪毙这样的现实,劝我从此不要再和外国人通信,以免遭祸。

从此我的国外来信,有的经过审查后给我,有的根本就不给我。1976年唐山大地震,劳改农场的传达室倒了,从床底下找出许多国外给我寄来的信件和书刊)。当时劳改农场还有一个世界语者:一个分场的医务室大夫郑伯承。他是上海医学院的右派学生,被分配来劳改农场当大夫,不算劳改犯,但也不算干部。由于劳改农场没人懂世界语,有一些我的国外来信就先交他看后或翻译出来以后,认为没有问题,这才给我的。——郑伯承如今在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编辑医药书籍,是北京世界语协会的秘书长。我编写的《汉世辞典》初稿,就送给了他,我自己保存的是二稿。

我的二稿完成后,先后拿去给方善境(世界语名字叫Tikos,是三十年代的老世界语者,当时在El Popola Ĉinio杂志编辑部工作)、叶籁士、胡愈之等人看过,但都答复无法出版。1980年我落实政策,回到了北京,参加了一些中国世界语协会的活动。但是我把稿子交给陈原(八十年代世界语协会的实际负责人)等同志看,他们还是说无法出版,虽然也介绍给外文出版社看过,而出版社则答复:编字典的工作,要由单位组织,多人进行,一个人搞的东西,他们不支持。我看他们打官腔,失去了世界语者同志间的热情,一气之下,写了一封信给协会,宣布从此不再参加世界语协会的活动了。

我的字典完成于1974年。74年以后,我把精力全部放在写作长篇小说《括苍山恩仇记》上(此书于1983年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印了70万套,2005年出修订版,印了五千套;今年计划运作电视剧,已经有了眉目),也就很少和国外通信了。

我的辞典,如果有人愿意投资出版,当然需要进行彻底的修订。正如您所说,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时代特征”,包括一些“文革语言”在内。此事委托您当代理人,请您在杭州打听打听,只要有人愿意投资,有人愿意接手继续编写,就什么都好说。就像拍电视剧,只要有人投资,编剧、导演、演员,什么都好办。

吴越
06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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