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学习兰金

温晋根

2011-05-15


瓦兰金(Gaston Waringhien, 1901-1991)是个多才的人,著作等身。对于中国世界语者,他的名字是和两本重要工具书联系在一起的。一本是《世界语插图大词典》(Plena Ilustrita Vortaro de Esperanto, PIV),一本是《世界语分析语法》(Plena Analiza Gramatiko de Esperanto, PAG)。上世纪80年代,中国世界语者编写词典或语法书,几乎言必称瓦兰金。
瓦兰金的书,1982年买了影印版的《世界语插图大词典》后,一直伴随着我。《世界语分析语法》是1984年买到的。在买到之前,一位专职世界语工作者曾把他自己的藏书借给我,我读了两遍,做了不少笔记,怕书归还后遗忘一些要点。买了书后,觉得笔记怎么记都不全,不如在书上直接标注方便。
我虽然认真地使用这两本书,但并不认为这两本书句句是真理。总的印象,我感到瓦兰金学究气太浓了点,文风也有点高蹈派味道,质言之,他的文字不是很浅显的,这与我的脾气大不相合。我不喜欢文字艰深的书。
另外一个问题是,瓦兰金有时太重细节、眼光太局限于他所掌握的欧洲语言而忽略世界语的宗旨。例如,他建议男子人名以-o 结尾,而女子人名以- a 结尾(PAG,§36,p.65)。我认为这就是不可取的。确实,一些民族语中,女性名字常以 -a 结尾,但世界语如果不限于在欧洲使用,而是按照柴门霍夫的理想,作为比较通行的国际辅助语,就不能不考虑其它民族语的情况。而有些民族语如俄语、日语男子姓名中,以 -a 结尾的男子名字也并不少见,难道要这些民族的人修改自己的名字吗?
瓦兰金有些说法是违背世界语宗旨的,例如,柴门霍夫规定,世界语的字母是一母一音,28个字母,自然只有28个音。瓦兰金在列举世界语的浊舌齿音时,却列出一个dz(PAG,§22,A,b),p.47)。这样,28个字母的世界语就有了29个音。换句话说,柴门霍夫的说法是不正确的,如果按照一母一音的原则,世界语字母表还应该增加一个字母!因为瓦兰金的名气较大,影响了后来一些学究,也跟着起哄,说世界语的字母表有问题。这样一来,世界语的基础就受到了触动。基础一改,这门语言就不可避免地要逐步演变得像民族语一样复杂难学。人类为什么要制造一门和已有的民族语一样繁难的新语言呢?
其实我们只有略加思考,就不难明白。如果说 d 和 z 要合成一个音,那么 c 不是也可以由 t 和 s 合成吗?还有ĉ = t + ŝ, ĝ = d + ĵ。这不是可以节省好几个字母吗?通晓多种语言的柴门霍夫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柴门霍夫怎么可能一边鼓吹自己的语言是读写永远一致、一母一音,一边用事实打自己的嘴巴?再说,如果事实真像瓦兰金说的那样,28个字母29个音,柴门霍夫在世时攻击世界语的人们不早就抓住重要把柄了吗?为什么我们见不到柴门霍夫为此解释?再看实际的语言使用,有些人可能会把 edzo 读为 e-dzo , 但这只是一种个别的现象,是一种对规范的偏移,很多人还是读为ed-zo。为什么要把个别人的偏差的读音作为规范来要求所有人呢?
至于《世界语插图大词典》中,问题似乎还要多些。例如,kata maniero 就分别按法语、德语、英语的意义解释,这样一来,讲世界语的人就必须考虑多种民族语中类似说法的意义了,讲世界语的负担比讲民族语还要大(比如,和德国人讲话,就不必考虑这个词语在英语、法语中的意义)。这样的语言还是中立的吗?
瓦兰金著作中的这些瑕疵,成为后来钻牛角的“高水平”世界语者的旗帜,有人从他的词典里找生僻字来作诗,中国“通英语”的世界语老师也不时为世界语的语法增加一些清规戒律。
尽管瓦兰金的著作中有这些问题,但瓦兰金的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他的研究是建立在丰富的语料、特别是柴门霍夫的表达法的基础上的。他著作中的瑕疵,往往是没有充足语料支持的。也就是说,这些有毛病的地方,没有体现他治学中的优良风格,可谓老虎打盹。世界语诞生以来,世界语语言学者也不算少,但瓦兰金是一个把世界语的语言学研究提升到和民族语的语言学研究相当水平上的学者。瓦兰金去世20年了,还没有见到类似的成果。可以说,我们今天的世界语语言学研究,总还是或多或少地要向瓦兰金求教。即使有人以后超越了他,也还是需要站在他的肩上的。
正因为如此,对于想认真从语言学角度研究世界语的人(并不是所有世界语者都需要啃大部头语法书的),我总是严肃地推荐瓦兰金的著作。至于瓦兰金著作中的瑕疵,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我在推荐瓦兰金时不把自己的观点先入为主地灌输给他人。
所有大学者都会有出错的地方。我们不应该苛求前人,倒是应该检查我们自己。我们学习大家,是学长处还是学短处?据我所见,我们往往是学长处不够,学短处踊跃。例如,怎样回答Ĉu开头带ne的问句,我国的世界语语法书就给出了完全符合英语语法规定的规则,而与柴门霍夫的用法不同。瓦兰金则考察不同民族语的用法和柴门霍夫的用例后,肯定了不同民族的不同说法,都是正确的,并给出避免意义不清的建议。(PAG,§91,II. B, p128)两相比较,中国的世界语老师按英语定出规则,要求学生改正“中国式”的说法,而一个法国学者却根据语言的实际用例,肯定了“中国式”(其实也是俄语式、日语式的)的说法。哪种研究方法更科学、更有说服力?这种精彩的地方,我国的世界语字典中忽略了,但像kata maniero这样的学究式研究,却照抄了。这不是不善学习吗?
世界语相对地容易学一些,这句话不能理解为“世界语不必认真学”。特别是教别人世界语的人,更不能马马虎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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