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与爱罗先珂的友谊
侯志平
我国伟大的文学家鲁迅是世界语和世界语运动始终如一的支持者，在他逝世之前的两个月(1936年8月)，他再次声明：“我自己确信，我是赞成世界语的。赞成的时候也早得很，怕有二十来年了罢，但理由却很简单，现在回想起来：一、是因为可以由此联合世界上的一切人——尤其是被压迫的人们；二、是为了自己的本行，以为它可以互相绍介文学；三、是因为见了几个世界语家，都超乎口是心非的利己主义者之上。”这段话可以说道出了鲁迅先生对世界语的精辟见解和感受。
鲁迅先生对世界语的这种认识不仅来源于他对世界语本质和用途的了解，也来源于他同几位世界语者的接触，其中；除胡愈之、巴金、孙用、方善境等著名世界语者外，就数俄国作家、盲诗人爱罗先珂了。爱罗先珂用世界语创作的文学作品，同他用日语写作的童话一样，受到鲁迅的喜爱。爱罗先珂在北京发表的关于世界语及其文学的演说，对于鲁迅进一步了解世界语在促进被压迫民族之间的相互了解和文学交流方面，无疑会有很大的帮助。
道义上寄予同情
1921年5月，爱罗先珂因在东京参加“五一”活动，被日本当局逮捕，5月28日又被驱逐出境，其理由是“有宣传危险思想”的嫌疑。他的遭遇立刻引起中、日两国世界语者，特别是胡愈之和鲁迅先生的关注。胡愈之在上海《民国日报》发表文章，介绍盲诗人的不幸遭遇，对这位飘泊异乡的游子寄予了深切的同情。10月22日，北京《晨报副刊》出版了一期《爱罗先珂专号》，鲁迅先生以“风声”为笔名，从日本《读卖新闻》翻译了中根弘的文章《盲诗人最近的踪迹》，并同时翻译了他的童话《春夜的梦》，表示了对盲诗人的同情和支持。
不仅如此，鲁迅在阅读了盲诗人在日本发表的作品以后，断然批驳了日本当局加给这位诗人的罪名。他在一篇译者附记中写道：“如此著作，我亦不觉其危险之至，何至兴师动众而驱逐之乎?”鲁迅决定向中国公众进一步介绍这位盲诗人的作品。他翻译的第一部著作是《狭的笼》，他在译后记中分析了盲诗人被逐的原因。鲁迅认为：日英是同盟国，兄弟似的情份，既然爱罗先珂被逐于英，自然也一定被逐于日的，但这一回却添上了辱骂与殴打。鲁迅先生写道：爱罗先珂在日本给日本人写的童话，“并不藏着什么危险思想的气味，他只有着一个幼稚的、然而优美的纯洁的心，人间的疆界也不能限制他的梦幻，所以对于日本常常发出身受一般的非常感愤的言辞来。他这俄国式的大旷野的精神，在日本是不合式的，当然要得到打骂的回赠，但他没有料到，这就足见他只有一个幼稚的然而纯洁的心。我掩卷之后，深深感谢人类中有这样的不失赤子之心的人与著作。”从这段话里不难看出鲁迅对日本当局的愤懑，而对这位俄国的盲诗人所寄予的同情和关心。
生活上的亲切关怀
爱罗先珂离开日本之后，被遣送到俄国的远东城市海参崴，他想途经赤塔回莫斯科，但由于当时国内战争尚未结束而受阻，于1921年8月底来到我国哈尔滨。日本友人写信给胡愈之和鲁迅，希望他们给予关照。当时在上海的胡愈之邀请盲诗人到上海，在上海世界语协会办的讲习班里授课。以后，鲁迅先生得知爱罗先珂在上海的生活有困难时，便写信给胡愈之，建议爱罗先珂到北京大学任教，并亲自向北大校长蔡元培先生推荐。盲诗人采纳了鲁迅先生的意见来到北大教授世界语和俄国文学。蔡元培先生早年学习过世界语，一直热情地支持世界语事业。1917年他担任北大校长后决定将世界语列为学校的选修课。爱罗先珂的到来，无疑使他感到高兴。
为了很好地照料盲诗人的生活，蔡元培先生把他安排在鲁迅先生家。鲁迅全家热情地接待了这位来自异国他乡的友人。爱罗先珂精通世界语、英语和日语，鲁迅先生精通日语，他的弟弟周作人除精通日语外，还精通世界语，又彼此热爱文学，自然相处比较融洽。盲诗人同鲁迅全家朝夕相处，结下了深厚的情谊。据周作人回忆：爱罗先珂除教学外，常到北京一些学校去演讲，周作人既是响导，又是他的翻译。鲁迅先生也尽可能抽出时间去听他的演讲，甚至陪伴他去参加一些游艺活动。1922年4月2日，盲诗人在北大第二平民夜校举行的游艺会上曾弹唱一首俄国著名的民歌，鲁迅先生听了他的吟唱，并事先把这首民歌译出来，发表在当天的《晨报副刊》上，以帮助读者理解歌曲的大意。
鲁迅先生全家对爱罗先珂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心，他的几个侄子经常到爱罗先珂的房间里陪他一起玩，或者在院子里听他弹奏六弦琴，有时也帮助他养鸭以排解他心中的寂寞之情。据周作人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说：“爱罗先珂寄住在我们家里，两个方面都很随便，觉得没有什么窒碍的地方。我们既不把他当宾客看待，他也很自然与我们相处。”
积极译介盲诗人的作品
鲁迅一生十分热爱俄罗斯文学，把它视为“我们的导师和良友”。他不断地从事翻译和介绍俄罗斯文学的工作。在他与爱罗先珂相处期间，他们经常讨论俄罗斯文学，有时谈到深夜，并且根据盲诗人本人的意见，翻译了爱罗先珂的许多作品。鲁迅先生先后翻译了《狭的笼》、《池边》、《春夜的梦》、《鱼的悲哀》、《雕的心》、《世界的火灾》、《古怪的猫》、《两个小小的死》和《为人类》九篇童话。1922年初，鲁迅完成了《爱罗先珂童话集》的翻译编辑工作。四、五月间，他又在爱罗先珂的直接帮助下，翻译了他的诗剧《桃色的云》，以后又陆续翻译了四篇新的童话：《小鸡的悲剧》、《时光老人》、《‘爱’字的疮》、《红的花》。这些童话，不仅表达了盲诗人心糸贫苦百姓的同情心，而且也表明他企图通过自己的作品唤起他们对幸福生活的响往，激发大家起来为争取自由而斗争。正是在这些方面，引起了鲁迅先生的共鸣。为了“传播被虐待者的至痛的呼声和激发国人对于强权者的憎恶和愤怒”，鲁迅先生积极向中国读者译介了盲诗人的作品。
鲁迅翻译的爱罗先珂这些充满着幻想和美好生活的童话，不仅是爱罗先珂在我国留下的珍贵的文学遗产，而且也是鲁迅与这位盲诗人深厚友谊的结晶。后来爱罗先珂因想念故乡，回到了俄罗斯，鲁迅写了一篇小说，叫《鸭的喜剧》，记述了爱罗先珂在他家养蝌蚪和小鸭的故事，表达了对这位盲诗人的深切怀念，他们的真挚友谊，不仅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而且在中国世界语运动史上传为佳话。
1923年爱罗先珂（后排右一）到南方旅行与中国世界语者合影
鲁迅（右三）爱罗先珂（右四）与北京世界语协会成员在一起 1922.5.